《小小乔》：“嗅觉”电影与母亲的选择 日期：2022年12月13日
由奥地利等国联合制作的影片《小小乔》已经在全国艺联专线上映。影片所呈现出的科技异化、冷峻疏离的风格、封闭性空间的使用以及稳定、缓慢的摄影机运动等，都让人不免想起库布里克、柯南伯格等人的电影。在影院观看这部影片，除了能更沉浸地共享影片所带来的紧张气氛外，也为热爱艺术电影的观众提供了久违的观影体验。
一
《小小乔》是一部科幻与惊悚结合的影片，但它触发的并不是一种直观的恐惧。影片的独特之处在于，它不仅是视觉的、听觉的，甚至还需要去调动观众的“嗅觉”。在我们观看惊悚片或者恐怖片的经验里，常常将唤起恐惧之“人”或物分为有形的与无形的。《小小乔》介于二者之间，我们能够看到红色小花的实体，但它发挥作用/触发恐惧却是不可见的。 在影片内部，叙事需要通过不同人嗅到或未嗅到小小乔的花粉得以推进，即通过吸入式的体验，人们被召唤成为小小乔的拥趸，或者在催产素的意义上——成为小小乔的母亲；在影片外部，观众需要去想象一种看不见的嗅觉，猜测片中人物是否真的因为吸入花粉而改变了自我。（片中）嗅觉的体验与（片外）嗅觉的想象结合，调动起了影片想要触发的惊悚效果。 对于嗅觉的调动，导演杰茜卡·豪丝娜应该是出于一种自觉而不是直觉。因为除了花粉的作用外，克里斯，这位小小乔共同育种师的扮演者本·卫肖，他为大家所熟知的银幕形象出现在另一部强调嗅觉的电影里——本·卫肖是汤姆·提克威导演的《香水》的男主角，这种联动进一步凸显了嗅觉在《小小乔》中的重要性。 在我们一般看到的惊悚片或科幻片中，最大的恐惧可能来自随时面临的死亡威胁。而就《小小乔》来说，恐惧感源于无法确定的精神控制，以及对控制本身不顾一切的维护。小小乔释放的花粉能够使人快乐，这一设定很像赫胥黎小说《美丽新世界》中soma的作用。加上影片所显露的晚期资本主义图景与“监控视角”，《小小乔》都可以被视作是一个反乌托邦的文本。但在许多叙事的转折处，导演却进行了做减法的处理，这也让影片呈现出模棱两可的状态，为解读提供了开放的可能。基于这样的开放性，对《小小乔》也可以作出另一种解释。
二
《小小乔》从近似于耳鸣式的音效开场，通片看下来，富有东方色彩、高度风格化的配乐都令人印象深刻。在影片中，配乐的出现常常陪随着小小乔的出场，因此配乐起到了参与叙事、帮助沉默的小红花塑造性格的作用。《小小乔》的配乐来自已故日本音乐家伊藤贞司曾经的作品。伊藤贞司生前经常为电影配乐，而他最常合作的两位导演分别是梅雅·黛伦和玛丽·门肯。这两位女导演都是美国实验电影的重要人物，她们的作品也为女性电影带来了诸多启发。对伊藤贞司音乐的使用，透露出《小小乔》在性别意识方面的倾向。 英国电影月刊《视与听》最近发布了2022年影史百大最佳电影，在影评人版中，香特尔·阿克曼导演的《让娜·迪尔曼》荣登榜首。这份每隔十年更新一次的榜单，成为近一阶段电影倾向性的反映。这也说明，对女性生命经验、性别身份的探索与表达愈发成为电影关注的对象。 《小小乔》与《让娜·迪尔曼》有着一些相似性：主人公同样是独自抚养儿子的单身母亲，二人同样过着理性刻板的生活。但相较让娜，爱丽丝拥有了新的选择。 在反乌托邦的语境中，小小乔可以去类比作用于控制论的致幻剂。但如果从性别的角度去理解，小小乔则暗含着渴望摆脱母职捆绑的爱丽丝对工作的选择。 从造型上看，爱丽丝的红色头发（与形状）搭配绿色的工作服，这使她看起来像是一株移动的、大颗的小红花。而将自己培育出的花种称呼为小小乔，这一类似儿子名字的命名行为也反映出爱丽丝对花深层的情感。并且就陪伴时间而言，爱丽丝对小小乔的关注也已经远远超过了对儿子小乔的关注。诸种方面都印证，相比于小乔的母亲，爱丽丝更像是小小乔的母亲。 但将爱丽丝设定为小小乔的母亲用意何在？仅仅是要探讨弗兰肯斯坦对造物主的反噬吗？ 应该不只是这样。 影片的结尾处，爱丽丝将儿子交由前夫抚养，她向自己的心理医生轻松地坦白：“我热爱工作……也许潜意识希望儿子离开……希望给我自己和工作多一点时间。”这里，影片才将它真正想要讨论的问题彻底暴露出来——对母职的逃避与对工作的渴望。于是小小乔作为爱丽丝工作的能指，成为了她选所选择的那个“孩子”。 在影片的大部分时间里，爱丽丝始终是紧绷的状态。而当送走儿子后，爱丽丝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一种想要努力压住却会从嘴角流出的笑意。选择为爱丽丝带来了真正的转变。艾米丽·比查姆的表演生动地诠释了这种转变，我也忽然明白了影片为什么能够在戛纳电影节获得最佳女演员的奖项。
爱丽丝在母职和职业之间选择了后者。这样的选择是十分大胆的，无论是文本内部还是外部。如果将这样一种选择放置在现实题材的影片中，即使是在现在的语境，在已经对母职有了非常多反省的语境下，它也会遭遇更多的审判。科幻片的形式刚好可以隐藏起这一倾向，就像苏珊·桑塔格所说：科幻片提供了一个道德上可接受的幻象。爱丽丝的选择可以被看作是母亲潜藏在水下的无意识冰山，也在女性电影的文本中生成了对让娜·迪尔曼式生活的逃逸线。
作者：雷晶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