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烈》:“进化”不一定意味着“进步”

《热烈》:“进化”不一定意味着“进步” 日期:2023年08月03日

  正在热映的国产电影中,大鹏执导的《热烈》和王宝强导演的《八角笼中》有着更为相似的话题性。两位导演都出身于“草根”,凭借个人奋斗和时代机遇成长为电影界的“大咖”;《热烈》是大鹏第一部没有亲自主演的导演作品,《八角笼中》则是王宝强在《大闹天竺》失利之后,转向现实主义维度的开篇之作;两部影片的题材都关涉体育运动,《热烈》中的街舞是小人物问鼎夺冠的公平机会,《八角笼中》的格斗也是山村少年改写命运的不二路径。自7月28日公映以来,《热烈》收获了5.4亿的票房和豆瓣7.4分的成绩,7月初上映的《八角笼中》票房已经超过20亿,在竞争激烈的暑期档市场上,这意味着“草根”的奋斗故事对今天的观众依旧有着强大的吸引力。

  王宝强的“草根”是源自乡村的,无论是出道之初在《盲井》《天下无贼》中不知世道险恶的单纯良善,还是近些年在《唐探》《泰囧》中不知分寸的热情和鲁莽,他以自己的独特性满足了城市/精英和乡村/草根彼此之间的想象和沟通,而这些电影中的角色气质和他现实生活中传奇/离奇的经历遭遇混合在一起,在大众心目中形成了“憨直”“真诚”的人设标志。《八角笼中》可以视作导演王宝强的“探索性”作品,它有着直面粗粝现实的可贵勇气,但或多或少还欠缺提炼生活和表达现实的成熟功力,浏览网络上的评论不难得知,影片的口碑和票房,在一定程度上还得益于观众的“印象分”。 而大鹏代表着另外一种“草根”,他们是那种城镇里的文艺青年,怀揣着梦想来到都市打拼,对现实有诸多不满又无力去改变,索性“公然比惨并乐在其中”。他们自我命名为“屌丝”,以“群体自嘲”作为解构现实的武器,也藉此争取诠释自己生活的权利。2012年搜狐视频播出的迷你剧集《屌丝男士》,让大鹏成为了“屌丝文化”的标志性明星,也是他可以执导电影的起点。

  屌丝是普通人,这是导演大鹏讲述故事、和观众沟通的立足点;而白手起家在娱乐圈打出一方天地又绝非普通人能达到的成就。角色身份设定和自我内心期许带来的落差,在大鹏自导自演,被认为有着“半自传色彩”的《煎饼侠》《缝纫机乐队》中表现得相当明显,一方面是剧情中小人物的郁郁不得志,自嘲着功名背后的虚伪和残酷;同时与剧情无关的枝节中众多明星串场露脸(比如尚格云顿和beyond乐队),彰显着主创强大的人脉资源。而网络短剧创作形成的叙事路径依赖,也让大鹏对煽情和“笑果”的追求,更胜于情节和逻辑的铺排。 《煎饼侠》这种表面讨好迎合观众,暗中其实自命不凡的叙事,在收获了票房的同时,也带来了如潮的差评。它连带影响了《缝纫机乐队》的市场表现,这部电影相较前作在情节的合理通顺和情绪的饱满程度上,有着显而易见的进步,甚至有评论说观众欠它一张电影票。

  大鹏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是2020年推出的《吉祥如意》,在这部没有剧本和预设的仿纪录片电影中,他抓住了生活中的戏剧冲突,通过人物的行为和动作,表现出了自己原生家庭中亲情伦理的暧昧多义。《吉祥》与《如意》是彼此独立又相互关联的两部短片,如果说前片是对巴赞纪实美学的致敬,后片则揭露了“真实”被建构的过程。大鹏在其中对影像作为叙事媒介的“本体性”探讨,标志着他作为一个导演的才华和能力。 而后的《保你平安》,是大鹏迄今商业性与艺术性最为均衡的作品,它放下了浮于表面的金句和热血,也摒弃了以往那种逐利、世故、喜剧化的“屌丝”人设,影片立足于真实可感的人情人性,开始探讨相对严肃的社会性议题。 从叙事的完整流畅,角色的真实可信以及与观众的情感互动和价值的传递表达等维度来考量,从《屌丝男士》到《保你平安》,大鹏作为一个导演的进步是清晰和迅速的。但是《热烈》并没有延续这个趋势,它的优点和不足都堪称醒目。

  《热烈》最直观的特征是大鹏退居幕后,专职于导演。之前他的银幕形象无论屌丝还是摇滚中年,和片中街舞教练丁雷都有相当的差距。大鹏不出演角色,让《热烈》抹去了他以往擅长的喜剧/闹剧片的痕迹,更贴合体育励志片的质感。演员选角也是本片的亮点,王一博干净的青春帅气和过硬的街舞功底,是饰演陈烁的不二人选,而黄渤饰演的丁雷,更是准确地表达出了中年人的身不由己、功利圆滑和热血未冷、豪迈情义,博渤搭档可谓恰如其分,既考虑到他们各自的票房号召力,又实现了演员与角色的浑然一体。大鹏作为导演的节奏掌控和场面调度能力同样让人印象深刻,影片的开头、中间和结尾分别对应三场重头舞蹈场面,极具动感和冲击力的镜头语言,尽显街舞的酷炫阳刚之气。中间劲舞派的段落,用舞蹈将陈烁的心理紧张外化,更是以影像叙事的生花妙笔。 令人遗憾的是,大鹏在表现出熟练驾驭商业类型片能力的同时,对戏剧冲突的建构和人物的塑造出现了滑坡。比如影片的主旨是要说热爱的力量,因为热爱而坚持,因为坚持而成功。要让观众看到热爱,其实就是要人物看到不惜代价的选择。对于陈烁,就是面对家里的窘迫和资本的蛮横,也要选择舞蹈。大鹏在处理现实困境时又选择了避重就轻的老路,用机械降神的方式,让家人和队友、教练轻松化解了他的难题。但看不到代价,难免让人对这份热爱生疑,也就难得和这个青年达成共情。

  ​ 就个人的观感而言,《热烈》的燃和爽是影像层面的,它打动我的程度甚至不及《缝纫机乐队》。因为作为一个经历过摇滚乐黄金时代和beyond全盛期的观众,那些音乐就能让人情绪沸腾,忽略情节上的瑕疵。大鹏在那部电影中开始有了现实的分寸感,他承认音乐是庸常生活中的一抹亮色,梦想却并不能填平现实的沟壑,所以他告诉乔杉,车要修,音乐会也要办。更何况在那部拍给故乡集安的电影中,能看到大鹏强烈的感情,他试图用文化的色彩去遮盖现实中小城的衰败。这是在《热烈》中看不到的,除了一个西湖边跑步的镜头,这个故事放在哪里都成立。 所以跳舞的《热烈》和唱歌的《乐队》一样,最适合的观众其实是粉丝,在街舞爱好者和王一博的爱豆们看来,这部影片会有别样动人的力量。 对导演大鹏而言,《热烈》让他更远离了屌丝气,但也暴露出对人物现实困境过于简单化处理,过度夸大努力、善良等美德的痼疾。从这个维度上,《热烈》可以说是导演在类型化叙事能力上的一次“进化”,而不是一次电影观念和思考上的进步。

       作者:虞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