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系列喜剧: “丧系”喜剧的精神疗愈

《你好》系列喜剧: “丧系”喜剧的精神疗愈 日期:2022年09月28日

  对商业类型片的考察,除了对其电影文本的内观性考察,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维——对催生它及消费它的社会大众心理环境的考察,由于商业类型片的反作者性、去精英化、强互动性,使其社会心理标本层面的意义更为显著。

  系列喜剧的精神共性

  不管创作者是否愿意承认,《哥,你好》与《你好,李焕英》无论是从片名还是剧作结构和情绪基调、精神内核都保持了相当的一致性、延续性,参看另一部同样“回到过去”的电影《乘风破浪》,就能看出两部《你好》喜剧的同质性。

  这种同质性最重要的特征之一——是对80年代的美好回眸。《乘风破浪》回到的是90年代,对不同年代的复古与怀旧赋予了影片不同的情绪风格、精神特质。《哥,你好》《你好,李焕英》中用高明度的影像直观地呈现了80年代大型国企职工的美好生活,这种美好生活具体表现为人厂一家的生活方式、个人对集体的归属、个人价值与集体荣誉的合一,密集紧凑的邻里社群关系及对生活越来越富足的欣然展望。 《你好》系列的精神特征之二——来自21世纪的主人公的低能量与高被动性。《你好》系列两部主人公跟好莱坞剧作书中所说的高能动性的“英雄”主人公完全相反,他们几乎没有自己的故事线,完全是处于故事的旁观者的角度而出现在影片中。《你好,李焕英》中因为有沈腾的角色与贾玲互动,这一点也许还不太明显,《哥,你好》中常远扮演的小伍的虚空感更为强烈,完全没有自己的故事线与对手,附着在父母爱情线之上。 这样消极被动的主角,跟《回到未来》完全不同,《回到未来》中男主角一直是主导并左右剧情的决定力量,《乘风破浪》中邓超扮演的主人公也依然保有着他的高能量。最能体现主人公低能量的情节是《你好,李焕英》和《哥,你好》中主角都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来成全父母,这种主人公的设定已经背离了以英雄史诗为原型的好莱坞传统主人公的设定,而与21世纪以来越来越流行于东亚文化中的“丧系”主人公接近。

  《你好》系列喜剧所处理的问题其实是自卡夫卡、加缪以来,西方现代主义文学艺术一直反复述说的现代性的病症,按照马克思与涂尔干等思想家对人的异化的表述:无力感,无意义感,无规范感,孤立感及自我异化,是现代工业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负效应。全球化、电脑科技革命、AI技术……更加剧了现代人群的孤岛效应、原子状态、无根状态。  80年代真的那么好吗? 有一个帖子叫《我一点也不想回到80年代》,悉数那时家庭生活的穷困,文化生活的单调,社会治安的问题……被美化的80年代,也许只是人们逃脱当下烦扰而幻想出来的一座美丽岛,一个时空的树洞。

  系列喜剧提供的精神疗愈

  商业类型片总会涉及人类永恒的难题,比如文明与蛮荒、自由与责任等,议题宏大又难有完美的解答,所以商业类型片总难逃将问题“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的诟病,但每一次将问题举起仍然是有意义的,起码强调了问题的存在,并能让我们将问题看得更清楚,而每一次轻轻放下,也依然提出了一种浸染了创作者艺术巧思的解决之道。

  《你好》系列就是针对现代性时代病的精神疗愈,它所提供的疗愈方案有:

  01 笑

  喜剧本身就是一种防御负面情绪的武器。喜剧的本质除了对庸常世俗生活的超越,还试图以否定之否定的力量,在对无意义的消解中重建或者说重寻意义。

  02 以朋友的方式修复亲子关系

  亲子关系、家庭关系的好坏对于一个人的幸福阈值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你好》系列一开始亲子关系都很糟糕,但穿越回80年代,父子、母女以一种朋友的关系重新相处时,他们重建了美好关系。这几乎是对心理咨询的艺术化呈现,每一对相处困难的亲子,心理医生对他们的第一条建议都是以朋友的方式尝试相处。

  03 重建集体主义认同感

  人是群体动物,需要在群体中得到集体认同,现代社会的个人游离状态实际上更加剧了人们内心深处对集体认同的渴求。《你好》系列中有众多将个人放置于集体中的镜头和场景,最显著的例子就是比赛,《你好,李焕英》里是球赛,《哥,你好》中是焊接比赛,竞赛是最容易召唤出观者集体归属感的时刻,个人自然而然地就会将自己与其中一个集体认同,并将个人荣誉与集体荣誉合一。

  04 回到具体中,做具体的事

  很多心理学家都曾建议用具体的工作与事务驱散虚无感,这一点上《哥,你好》做得非常突出,它不仅用若干个高光段落塑造了马丽所扮演的女主人公能工巧匠的魅力,重现了工匠文化的光彩,更重要的是它以此凸显了工作能赋予人的成就感与幸福感。

  社会学家齐格蒙特·鲍曼(Zygmunt Bauman)在他的著作《流动的现代性》中指出,自从现代工厂体系和流水线诞生,这在事实上瓦解了人们与自己事业之间的亲密关系,原来的工匠可以用自己的生产工具谋生,而现代化程度越高,分工就越细,每个人都只负责一块被切割好的事情,你既看不到工作的初始,也看不到工作的结果,这种工作的碎片化很难让人从工作中产生自我的成就感与价值感。

  《风月俏佳人》中从事金融拆卖工作的男主角赚了大钱却很难从工作中得到快乐,片中有一句台词说他:You have to build something.(你得去建造点什么)。演员丹尼尔·戴-刘易斯在情绪低谷期,选择去意大利学习手工制鞋,从原料到成品一点点创造成型的过程中,找回了真实的快乐。虽然世界发展得越来越抽象,但人的本性决定了我们还是需往具体中找寻快乐。

  05 重建“附近”

  《你好》系列中都着力打造了一个真实而生动的邻里社群——澡堂、礼堂舞厅、食堂、小卖部、小摊……它们不仅是解决生活所需的生活场所,还具有重要的精神抚慰作用。

  心理学家认为“附近”的消失加剧了现代人群的焦虑,便捷的网络让“附近”消失或者说使“附近”数据化了,我们便陷入到细微的自我情绪体认与对遥远的宏大事件的关注的两极,这两极之间本应该存在的那个中间层、过渡层也就是“附近”,其实才是我们生活真实的质感。

  “附近”消失,会引发我们过度关注自我导致情绪尤其是负面情绪的放大,或因频繁地直面宏大的终极议题如环境、战争、疾病而引发焦虑。2021年,南昌大学就曾有一项研究表明在疫情期间,长期聚焦社交媒体,缺少现实生活场景的人比不聚焦社交媒体的人抑郁情绪的概率高出约40%。

  06 稳定的人际交互

  《你好》系列电影中人物非常固定,穿越前后都稳定地存在,也就是说二十多年前你那些熟人,在二十年后依然出现在你身边。这种稳定的人际交互,在今天人际高速变换的现代社会中,已经成为了一种稀缺的奢侈品。社会链条把一切打碎,人与人之间缺少承诺与链接,但我们仍然对价值、稳定与安全感保有渴望。

  07 反成功学

  《你好》系列的最后,主人公的快乐都不建立在个人成功之上,而建立在接受自我的平凡。成功学随便捷媒质高速传播深入人心,也加剧了现代人群的焦虑,《你好》系列以反成功学的结尾,强调了对人的价值判断不能片面强调其工具属性而失去了对其价值属性的关注。

  作者: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