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价之宝》:不知所起的“一往情深”

《无价之宝》:不知所起的“一往情深” 日期:2023年11月24日

  《无价之宝》改编自韩国电影《担保》,讲述了一段 “大叔与萝莉”之间超越血缘的伦理亲情故事:下岗工人石振邦(张译饰)和杨武(潘斌龙)开了一家五金店维生,为了讨回欠债,两人临时照看欠债人的女儿芊芊,没想到的是,作为债务 “担保”的芊芊却成为了他们生命中的“无价之宝”。 身兼《无价之宝》导演和编剧(联名)的张大鹏,此前是资深的广告导演。2019年他联合执导的《小猪佩奇过大年》在春节档期表现欠佳(豆瓣3.8分、票房1.25亿),反倒是宣传短片《啥是佩奇》在网上火爆出圈,口碑和热度远超这部 “水土不服”的真人动画电影。某种意义上,《无价之宝》可以视为张大鹏掌控了叙事权力,由广告跨界电影的银幕“处女作”,广告经验和类型叙事的融合与冲突,也为辨析影片提供了一种可行的维度。

  传神的时代质感

  故事发生在1995年的东北小城,是当下被称为“东北文艺复兴”的影视作品中不停回望的岁月,是在下岗失业大潮和商品经济浪潮的冲击下,东北的企业职工正经受转型期阵痛的年代。张大鹏说“人们都有对那个年代的记忆,时间距离很近,但是从内到外,一切都发生了很大变化”,还原年代感是拍摄中的“最难点”。除开服、化、道的逼真还原和影像的技术处理以达到追求的效果之外,影片更用 “精练”的艺术手法,勾画着那个时代的人。 清晰简练正是广告创意基本的准则,它要求抓住对象最主要的因素,从思想和形式上加以提炼。如同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所倡导的,描写“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

  《无价之宝》并不是一个温暖的故事,这从芊芊的母亲王曼丽身上就能看得出来。她对石振邦(或者所有人)习惯性撒谎,花盆里满是烟头却说自己不抽烟,上了偷渡的江船却声称坐飞机到了国外;更为恶劣的是身为母亲她卖掉了自己的女儿,否则贪财的“二叔”不会千里迢迢过来送钱,寻回芊芊的石振邦也联系不上她。但王曼丽的蛇蝎心肠并没有让人(格外)厌恶,因为那个时代很多人和她一样,江湖大哥王宝会赖掉洗澡买票,“二叔”会转眼就背弃承诺,石振邦还想和前妻怀孕生娃。

  1995年的质感就从这些角色身上折射出来,“当社会对个体的美好允诺消失,而个体的价值感随之崩溃,那些看似不合理的人性崩塌,就有了无条件成立的理由”。每个人都在用尽全力活下去,但他们的一部分已经“死亡”,比如王曼丽 “母亲”的属性、“二叔”内心的廉耻和王宝身上的尊严,所以多年以后她(他)们的自杀、意外身亡或者是残疾,其实是果报叙事对“1995年”的陪葬。

  隐含的视觉冲击

  广告的另一条原则是要具有冲击性,要对观众产生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心理影响力。《无价之宝》全片基本采用现实主义的影像风格,最为华彩的部分是致敬《雨中曲》的石振邦舞蹈段落,这段带有魔幻色彩的镜头并不违和,是对角色的心理写实和情感写真。 影片中更常用的策略是用台词、道具、场景等的重复和呼应,来形成情绪的强化和视觉的节奏。比如石振邦的口头禅“这事砸锅卖铁也得办”,分别出现在去王曼丽家讨债、得知王曼丽身患绝症晚期、和芊芊报考北京舞蹈学院后担心学费太贵几个场景,三次重复,指出了他最在乎的事情,也把全片切分为三个叙事大段落。

  正如皮尔斯所说,若符号与其指代对象间存在人为添加的属性,则符号成为象征符号。《无价之宝》中反复出现的道具也承载着象征的功能,成为了人物内心情感或社会群体思想意识形态的隐含的言说。比如芊芊的游戏机,石振邦破门讨债时夺过它,送别芊芊时小心在书包里装上它,去“二叔”家解决芊芊时专门带走它,游戏机象征着孩子童年的欢乐和安慰。 石振邦的小刀也类似,讨债时带上它以壮声势,被王曼丽顺手拿来切了苹果;它又被送给即将出国的王曼丽;她自杀后他在包里发现了这把小刀。这对男女心中隐秘的情感,不曾说出口的关心和珍惜,凝聚在这把小刀上。

  石振邦的个人命运也隐匿在三处天空的场景中。夕阳晚照中烟花璀璨,是他的梦想;阴霾天空中炸响的二踢脚,是他面临厄运的现实;而最终从热气球上飞身而下,是他值得期待的未来。

  这些设计感极强的镜语,让这个现实主义风格的故事有了一种浪漫的诗意,让多舛的命运有了一份苦中作乐的暖意。张大鹏视听语言的娴熟值得称道,但过于密集的设计多少显得有些刻意,这是广告思维对电影叙事的干扰。

  漂浮的类型叙事

  上世纪50年代纳博科夫小说《洛丽塔》的问世,让少女有了一个专用称谓-萝莉。自库布里克以降,从《这个杀手不太冷》、《孤胆特工》、《怒火救援》到《宝贝计划》、《人生大事》,“大叔与萝莉”的故事就在银幕上不断上演,已经有着相当成熟的叙事模式,无论面对枪林弹雨还是身处情感危机,这些故事总是在成人与孩童、强大与弱小、世故与天真的对立、反差和结合中,传递着温暖和治愈的力量。 按照《救猫咪》中对叙事类型的划分,《无价之宝》属于“伙伴之情”型的影片。这种类型故事讲述主人公的生活会因另外一个人而改变,它们有着共同的母题:两个个体的生活因缺少对方而不完整。这类故事需要设置一个“不完整”的主人公,他在生理、精神或者道德方面有所欠缺,需要另一个人的帮助才能变得完整。最重要的叙事逻辑在于讲清楚变化,两个人情感关系如何一步步改变,从而对主人公产生影响发生变化。主角的成长是在“他者”意识不断觉醒而最终实现对“自我”这一主体身份的认同与确认。

  《无价之宝》叙事上的问题就在于偏重状态展示,忽略了叙事逻辑。石振邦和芊芊之间的父女情几乎是一步到位,中间没有发展和波折;他对王曼丽的爱情更是来得相当突兀,缺少应有的铺垫和推进;他与杨武的兄弟之情在影片中是一个不增不减的恒量,导致男二号的角色戏剧功能极其孱弱。在这个时间跨度长达十余年的故事里,人物少有成长变化,情节缺乏延展和递进,犹如一组不同时空的短片合集,单独看成色不错,却无法有机的整合成型 。 应该说《无价之宝》是有佳句而无佳章,有一往情深的状态,也有着不知所起的迷茫。张大鹏已经证明了掌控影像的才华,但个人表达和类型规范如何均衡,短片经验和长片叙事如何交融,这是作为电影导演仍然需要直面的问题。

  作者:虞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