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行者》:老问题的新回答

《边缘行者》:老问题的新回答 日期:2022年04月14日

  自上世纪80年代章国明的《边缘人》首开先河,卧底题材在香港警匪片的类型生产中已经有了相当的体量和规模,这类讲述卧底在警匪之间周旋,表现其生存状态和心理困境的影片,有着相对固定的形式惯例和不断重复的情感表达,已经成为了警匪片的一种亚类型。

  任贤齐 饰 阿骆 即将公映的《边缘行者》是对这一类型的续写,任贤齐饰演的警察阿骆卧底进入黑帮社团的故事,在熟悉的明星阵容和火爆的动作场面之外,创作上的新意更在于,对于卧底片“我是谁”的核心设问,影片给出了不同于以往的回答。 “我是谁”在卧底故事中意味着对人物身份的确认,作为情节的枢纽,卧底身份的隐藏/暴露带来了悬疑的剧情和强烈的冲突;作为进入人物情感世界的“切口”,卧底将两个相对立的身份(警/匪)融为一体而产生的混乱和迷失,是内心焦虑和精神痛苦的根源。恰如类型电影是创作者与观众在一定的社会文化语境中达成沟通和共识的艺术实践,被反复讲述的卧底故事,那些夹在巨大势力的对峙之间,想摆脱/获得身份而不能,心有不甘又只能接受宿命的伤怀中,“我是谁”其实表达着特殊政治历史背景下香港人的文化/政治身份认同的困境。

  《边缘行者》中阿骆第一次质疑“我是谁”,是在和警察上级接头时的自嘲,搞不清究竟“是兵还是匪”。兵,是警察身份所赋予的维护法律和秩序的职责;匪,代表着帮派成员之间的兄弟情义。类似的身份追问也出现在《边缘人》(1981)中阿潮、《龙虎风云》(林岭东、1987)中高秋、《辣手神探》(吴宇森、1992)中沈浪等众多卧底人物身上,对职责和情义选择的左右为难,隐含着香港人对自身文化身份的困惑,他们既不相信舶来/殖民的法理制度体系,又无法挽回象征着传统的情义世界的消亡逝去。 左右为难是选择的痛苦,阿骆更悲催之处在于根本没得选,他所追求的“正义”,在兵和匪的世界皆不可得,犹如影片中数次出现的俯瞰香港的空镜,只是漂浮在空中的“天真”而已。

  任达华 饰 林耀昌 阿骆卧底/追随的对象,是任达华饰演的龙头大哥林耀昌,他金盆洗手之后,几个兄弟相继在争权上位的内斗中死去,去掉“情义”的遮羞布,“匪”的世界无非是遵循弱肉强食丛林法则的残酷世界;上级的被害身亡,让阿骆恢复警察身份的现实渠道受阻,随着黑幕层层揭开,“兵”世界的秩序和法理,只是权贵们鱼肉大众、享乐敛财的工具。 正义的悬置,描绘了一个“九七”之前 “礼崩乐坏”的香港。它表现为阿骆想象中的日全食(暗无天日)和楼倒屋塌的满地废墟;也表现为两组镜头的设计,黑道社团推选话事人的聚会上社团大佬的鲜廉寡耻,和权贵们计划掌控社会,继续“跑马、跳舞、赌钱”的畅想被平行剪辑在一起。这两个世界其实暗通款曲,林耀昌就是替权贵洗钱的“白手套”。 林耀昌是这部卧底片中真正的悲剧人物,他知道阿骆是警方的卧底,却不知道自己也是一个时代的“卧底”。他信奉“盗亦有道”,算计中还有着旧时代的情义,有着“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住兄弟”的自我身份认定,他替权贵卖命为社团进财,扶兄弟上位以洗白“上岸”,靠威望维持着江湖的规矩。他低估了权力的蛮横和人心的私欲,最终只能和他的时代同归于尽。 所以影片那些兄弟并肩作战的枪火,张国荣让人怀旧的《当年情》,唤起的不是《英雄本色》里的热血豪情,而是香港人曾经情义旧梦的挽歌。

  林耀昌的死让阿骆完成了对这个世界“规则”的学习,在之前他是软弱无力的。如果说为大哥报仇赋予了他再次卧底的心理动机,但和上一次的卧底不同,他从“兵”世界的维护者变成了破坏者,是用“兵”世界的规则去破坏它自身,这种以暴制暴的合理性和爽快感就在于,这是一个“礼崩乐坏”的世界,坏的根源就在于,那些掌控了财富和权力的殖民者。

   因此在法庭上,当阿骆被法官询问“你是谁”,他把自己的身份指认为香港市民。这基本是上世纪80年代,成龙在《A计划》、《警察故事》等电影中所塑造的“港人治港”精神的复述,但这份乐观和自信此后一度嬗变为《我是谁》(1998)和《无间道》(2002)中的身份和价值迷茫,《边缘行者》最终对“我是谁”的身份指认,可以视为一次舒缓香港人文化焦虑的尝试。 还需要指出的是,影片在叙事节奏掌控和内容取舍上还有着相当的提升空间。比如之前缺少了对帮会兄弟之间情义的刻画和描写,让后面的死亡和价值崩坏显得不够有冲击力,比如林嘉欣所饰演的女性角色,还留于符号化和浅平。

  《边缘行者》中对卧底的书写,与之前影片显见的不同在于,它去除了对命运的无力感和阴郁的情感氛围,给出了光明而有希望的结尾。如果说法律条文明确了香港回归的合法性,这个发生在“九七”前夕的故事,通过前后两次“我是谁”的身份追问,通过人物在黑白世界中的转化,实现了对这一历史巨变合理性的讲述。 《边缘行者》是一部有着浓厚“港味”的电影,林耀昌对自己香港人身份的强调,阿骆出狱后相信奶茶还是原来的味道等话语,无不表达着创作者的“我城”情感。香港故事如何在保存本土文化的基因,建构香港人集体记忆的同时,又融入广阔华语电影的版图,书写出民族的共同情感,《边缘行者》无疑做出了值得肯定的尝试。

  作者:虞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