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锦
材料提供｜ 彭琨
由中国电影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电影人口述历史丛书”第二期在即将结项之前迎来了一场小高潮，2023年12月完成印刷出厂的第三部是一个家庭合集——《影人之家：于洋、杨静、于静江访谈录》。“中国电影人口述历史丛书”是中国电影资料馆（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的项目“中国电影人口述历史”的一部分，第二期出版计划获得国家出版基金的资助。
《影人之家：于洋、杨静、于静江访谈录》由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研究人员彭琨主编，收录项目组第一任专家组组长、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陈墨研究员在项目展开早期的2009年对北京电影制片厂演员兼导演于洋、杨静夫妇，以及他们的女儿、原八一电影制片厂导演于静江的访谈，全书323页，36万字。
在中国电影界，全员电影人的家庭很多，但全家都是导演的很少，本书所涉及的家庭其实是一个“导演之家”，除了本书直接访谈的三位受访人之外，还有不幸英年早逝的原北京电影制片厂导演于晓阳，一家人大多都在中国电影史上占有重要位置，他们各自独特的经历也反映了各自时代中国电影人乃至普通中国人的典型命运。
影人之家
于洋、杨静夫妇可列入新中国电影事业的元老。曾经是“满洲映画”童星的于洋老师是口述历史访谈展开之际少有健在的“满映”见证者，也曾参与东北电影公司的创建并短暂经历过金山接收的“长春电影制片厂”（长制）然后投奔兴山的东北电影制片厂，参与了包括第一部长故事片《桥》在内的众多新中国早期电影。而蒙古族与满族后代的杨静老师则作为一个助产士、医生同样经历了伪满时期和光复时期，然后考入中国共产党的东北军政大学及其文工团，参与“东影”短故事片《回到自己队伍来》的演出，然后随军南下。1949年作为蒙古族演员调入新成立的北京电影制片厂。1950年于洋与杨静作为男女主角参演严恭导演电影《革命姻缘》相识相知，并在共同出演严恭导演影片《结婚》期间结为夫妇。此后两人拥有长期的共同事业。
1955年于洋、杨静一同参加了北京电影学院之电影表演专修班，这是当时苏联专家主持的四个专修班之一，奠定了1956年正式建院后的基本教学模式。口述历史项目组有意识地访谈过四个选修班的成员，于洋、杨静夫妇是仅有的表演班学员。1961年于洋获选“新中国二十二大电影明星”，项目组曾访谈过的“二十二大”虽然还有多位，但身处北京的于洋老师则访谈最为从容、细致。“文革”中后期，于洋、杨静夫妇均开始向导演转向，多部影片由他们夫妇合作导演。
由于社会环境的巨变，他们的子女于静江、于晓阳尽管都走上了电影职业之路，但职业生涯与艺术理念则各自有所不同。他们跟田壮壮、陈凯歌等人一样是“北影”幼儿园成长起来的“北影”大院子弟，特殊年代参军入伍，分别做过卫生兵和炮兵，然后都在部队走上文艺道路，一个成为歌舞演员，一个成为诗人、作家，之后各自调入八一厂和北影厂，一个后来远渡重洋从事中外文化交流工作，一个成为中国第五代导演，拍摄了《翡翠麻将》《大海风》《开着火车上北京》等具有重要影响的影片。
从机构来说，口述历史项目组对于国有三大故事片制片厂之长影、上影都曾派出专门的工作组进行异地集中访谈，与项目组处于同城北京的“北影”以及部队所属的八一电影制片厂，则从容地依靠项目组成员各自的目的，如采访人的研究领域等自行组织访谈，因此“北影”访谈在出版计划中比较分散，其中于洋、杨静以及相关于晓阳的访谈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八一电影制片厂则因时间精力等原因访谈较少，因此于静江的访谈亦可作为八一厂电影人口述历史的一部分。
本书在口述历史实践领域也具有相当的价值。口述历史访谈对象可以是历史名人，也可以是普通人乃至社会底层人士，这在口述历史流派上存在分歧。本项目坚持受访人的代表性，并不局限于其中一部分。本书的受访人可以说是项目中名人访谈的一个例子。与此相应，一些名人访谈可能遭遇的问题，在本书及其访谈中也存在。例如，无论是于洋还是于晓阳，访谈之前都有相关的传记或文集图书出版，例如于洋口述、杨静执笔的《在大海里航行：于洋传》（中国电影出版社，2007）等，那么口述历史访谈如何处理这种情况并避免重复则是访谈与编纂的一个考验。陈墨研究员做了三项工作：对其自传中没有涉及或语焉不详的部分（如他在“满映”当童星时）进行重点关注；对其参与过的摄制组进行广角提问（如请他谈合作者）；增加学术含量，请他对自己的主要作品进行自我阐述。本书主编彭琨很好地保留了这种口述历史的优势。从另一方面来说，将口述历史文本与其半自传体的文本加以比较，也是口述史学很值得研究的案例。
本书的另一个特征，是于洋、杨静夫妇一家的生活经历乃至事业经历重合度较高，这在电影界也不多见。因此他们访谈所谈及的经历也有很多相同的内容，但却从不同的角度加以阐释，对于口述史学研究来说，也是颇有价值的案例。正如主编彭琨所提到的那样，“三人在口述访谈中，或存在一些重复话题，答案无论异同皆非啰嗦，而恰恰是从前述三种不同身份里传递出的最炽热的真情。”
本书主编彭琨是口述历史项目组最主要的成员之一，也是从事口述历史工作最多的成员之一，不仅参与口述历史的采访与录制工作，还长期独自负责口述历史项目行政与业务的日常工作，包括资料的保管与整理工作，熟悉整个口述历史项目访谈的全面状况，对口述历史也有着独特的理解，从事口述历史编纂工作具有特殊的优势。同样，作为“北影”子弟，对相关的历史事实与人物掌故也了解颇深。在繁重琐碎的日常工作之余，本书编纂耐心细致，资料详实，尊重口述历史文本前提下，重视文本的可读性。文本结构方面，本书原访谈长达72小时，文字抄本多达90万字，主编将其主体内容依据时间线细细清理，并将各自所谈于晓阳的部分单独析出，独立成章，从而构成一家四口的口述与被口述文本，同时整理出详细的于晓阳年表。
另外，本书采访人陈墨的访谈较多，丛书出版一部分是由陈墨本人编纂，另一部分则由其他同事编纂而成。丛书在坚持基本编纂原则的前提下，鼓励不同的编纂者对文本依据各自的口述历史观念进行不同风格的编纂，因此，本书对陈墨研究员的访谈所进行的编纂，与他自己的编纂文本也可以构成有趣的比较，很有研究价值。
《影人之家：于洋、杨静、于静江访谈录》简介
于洋访谈录
于洋
受访人简介：
于洋，生于1930年，原名于延江。演员，导演。代表作有《青春之歌》《英雄虎胆》《大浪淘沙》《戴手铐的旅客》等，1962年获得“新中国二十二大明星”称号。获得金鸡百花节终身成就奖等荣誉。
采访信息：
采访人：陈墨
摄像：赵晶
录音：赵晶
采访时间：2009年2月-2009年7月
采访时长：42小时
采访地点：北京电影制片厂家属院于洋家中
杨静访谈录
杨静
受访人简介：
杨静，生于1929年，蒙名德勒格尔玛，内蒙古哲里木盟科古后旗人。中国电影表演艺术家，代表作《卫国保家》《生活的浪花》等。中国影协、剧协会员，电影表演学会名誉理事，中国电影基金会理事。
采访信息：
采访人：陈墨
摄像：赵晶、王家祥
录音：赵晶、王家祥
采访时间：2009年10月9日至29日
采访时长：24小时
采访地点：北京电影制片厂家属院于洋家中
于静江访谈录
陈墨采访于静江
受访人简介：
于静江，于洋之女，生于1954年，1970年1月入伍，任炮兵67师宣传队演员、女兵分队长。1978年调入八一电影制片厂工作，任场记、导演，参与《零点起飞》《再生之地》等影片的创作。后从事中美文化交流，任美国华人文化艺术界联盟主席。
采访信息：
采访人：陈墨
摄像：赵晶
录音：赵晶
采访时间：2009年2月10日至11日
采访时长：6小时
采访地点：北京电影制片厂家属院于洋家中
目录
总序
于洋访谈录
一、生于忧患时
二、“满映”小童星
三、从“东影”启航
四、新中国 新体验
五、进修表演
六、走上“十七年”巅峰
七、火红年代
八、演而优则导
九、采访手记
杨静访谈录
一、草原上的“太阳花”
二、电影界新兵
三、生活的浪花
四、新岗位 新职责
五、红雨随心翻作浪
六、骑士的荣誉
七、笔耕不辍晚晴深
八、采访手记
于静江访谈录
一、童年往事
二、从军行
三、远渡重洋
四、电影观
五、爸爸妈妈
六、采访手记
追忆于晓阳
一、父亲 于洋篇
二、母亲 杨静篇
三、姐姐 于静江篇
附 录:于晓阳年表
编后记：影人的真情
编者简介
彭琨
彭琨，北京师范大学艺术学院MFA硕士。现供职于中国电影资料馆（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史学研究室，2008年进入口述历史项目组，参与口述采访、录制、编纂工作。
“编后记：影人的真情”摘录 彭琨
接到《影人之家》这本书的编写工作以来，至今已差不多半年时间。在这半年的时间里，我有幸先睹为快，从更丰富更全面的角度，认识这户中国影坛颇具传奇性色彩的“影人之家”。眼前这一摞摞编印稿,犹如一把跨越时空的钥匙，它将中国电影，特别是“十七年”时期(1949-1966)的中国电影栩栩如生地展现在读者们的眼前。于洋、杨静以及于静江三位口述者，不同的身份、年龄与视角，却有着同样真切的认知与思考，以及触之即痛的晓阳之殇。他们一家人对电影事业的热忱与干劲令人钦佩，家人之间的互信互赖也让人处处感知着弥足珍贵的亲情。他们之间既是事业上的合作伙伴，更是守望情深的亲人。在这户“影人之家”里，卸下了大明星的光环，处处洋溢着影人的真情。
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采访与传记写作，“中国电影人口述历史”项目提供了更宽阔的平台以及更挥洒的篇幅，力求让每一个采访对象都可以在畅所欲言中捕捉到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在这次走访“影人之家”--于洋、杨静两位老艺术家以及于静江女士的采访中，采访时长总计72小时，原音抄录的初稿业已高达90万字，这样大型的素材量在“中国电影人口述历史”项目丛书结集至今亦所罕见，其工作之细致、内容之丰富由此可窥知一二。面对这样大部头的文案，三位口述者的语言风格不尽相同，思维逻辑也各自立异，各自秉持着个人的观点独立地接受采访。对于这些极富个人特色的亮点，编者尽可能予以保留，务求在通顺文字的基础上尽可能少地修改原文，尽可能还原采访现场的实况。因而从这本口述史全记录的字里行间中，细心的读者一定可以咀嚼出不少文字之外的况味，不落臧否亦可春秋自现。
在编写《影人之家》时，有一些直观的感触我至今难忘，现就此机会亦写下来与读者朋友们分享一二。于洋老师部分的文稿有关细节特别充实，甚至对于七八十年前的人事物依旧记忆如初，他的博闻强识使得读者单看描述就已然仿佛身临其境。特别是于洋老师关于“满映”以及“东影”初创时期的宝贵记忆，这些将在一定程度上填补学术界对此认知的空白，因而颇具前导性。杨静老师在回答相关问题时逻辑性特别好，口语表达即富有文采，不需要太多调整就已经顺章成篇。杨静老师早年“从草原到伪满到抗日军大”的人生经历，极富传奇色彩，好几次重要关头的人生选择，都是对当时历史现场几近还原般的真实重现，对于相关历史学领域的研究具有一定的参照价值。于静江女士的口述稿处处流露着她的大方健谈，出身于电影之家，工作于八一厂大院，而立之年即漂洋过海赴美定居，长期从事中西文化交流工作。在美国致力于中国文化传播的她每当提起那些自己有幸参与的中美文化交流事件时，赤子之情，溢于言表；爱国之心，拳拳若昭。于静江女士的经历富于典型的时代性，是20世纪80年代留美女性的缩影，她的见闻与感触颇具经验性。
在编排过程中，笔者把每位采访对象单独列为一章，而选择将三人对影人之家中逝去家人于晓阳的回忆拼至一章，以期从父亲、母亲、姐姐不同的回忆视角下尽可能客观地拼贴出一个关于于晓阳导演生平较为完整的轮廓。晓阳的离去将这个家庭的一部分欢乐永远带走了，当触碰这个难以弥合的伤痕时，银幕上傲然挺立的硬汉于洋老师不禁老泪纵横，愧疚于从前未能好好跟儿子真正交心；杨静老师则选择将对儿子的爱与思念凝聚为动力，积极着手编著关于儿子的传记、诗稿、文集，现已出版《于晓阳文集》等，母爱因文字而延续。在于静江女士的记忆里，弟弟晓阳是童年最好的伙伴，弟弟的猝然长逝是自己生命中的打击。三人在口述访谈中，或存在一些重复话题，答案无论异同皆非啰唆，而恰恰是从前述三种不同身份里传递出的最炽热的真情。
从总体上看，三位口述人都是非常优秀的采访对象，他们几乎从不回避采访人提出的问题，善恶分明，直言不讳。对于一些特定的历史事件与相关人物，则坦诚地分享着自己的评判，没有拈轻怕重与欲说还休。这本《影人之家》中，处处彰显着口述史资料的魅力，不同于官方史说的一板一眼，也不同于坊间谈话的杂乱无序，而是以时间为线轴，富于色彩性地还原历史现场，在时代大局下强化多元个体性的感悟，这样的历史情怀值得关注。